贾雅瑟纳.嘉亚阔提亚:觉者的生涯 第十一章 住在豪华的楼房或狭窄的马棚,对我并没有什么分别
住在豪华的楼房或狭窄的马棚,对我并没有什么分别。
/佛陀
净饭王听说他的儿子已大彻大悟,现在正在众弟子的陪同下,朝迦毗罗卫国走来,老国王真是喜出望外。他立刻下令用彩旗带装饰整个王城,并击鼓传递这个消息。他自己则急不可耐地在宫中等待着与他的儿子见面。
国王接到消息说,佛陀长途跋涉以后,已进了外城,现在朝内城走过来。他再也等不住了,赶忙乘上马车,在众大臣、婆罗门以及释迦族的高官达贵的前呼后拥下,来到内城门口。一到那里,他就急不可待地下了车,双手拄着拐杖,急切地等待着。寒风中,他浑身冻得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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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沿着大路继续朝前走来。虽然外面有一丝淡淡的阳光,但是因为是冬季,刺骨的寒冷围困着大地。在内城外,一群首陀罗种姓的妇女站在大路的两旁,合抱着双手,穿著薄薄的上衣,把头伸出破烂不堪的草棚,默默地望着佛陀。有钱人却裹着暖和的衣袍,站在楼上的阳台,看着佛陀。只见佛陀顶着凛冽的寒风,安详地走在众弟子的前面。
这时,一个年老的疯女人正眯着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瞅着大路。她看见了一片黄色光辉。突然,她觉得黄色光辉铺天盖地而来。
「老妈妈。」佛陀喊道,并走近那个孤苦伶仃的女人。
听到这从天堂里传来的喊声,那位妇女猛地抬起头。她一面竭力地挣扎着想合拢瘫痪在两侧的手。
「哦!我的天哪。」她呻吟了一声,望着佛陀的脸,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最后,她终于艰难地合并起刚刚靠拢在一起的双手。
佛陀对前来迎接的大臣说道:
「克鲁德亚,她就是过去迦毗罗卫城里的名妓苏宝。现在她变成了一个年老体衰的疯女人。」
「没有人可以帮助她了吗?」
「世尊,没有了。」
「世尊,据我所知,曾有许多人向她求过婚,其中就有释迦族贵族们。像她
这样的女人不值得同情。」
「克鲁德亚,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世尊,这个女人真令人讨厌。她身上散发着一股臭气。市民们向她投扔石块,赶她走。我想是国王的官员知道您来了,就把她从内城里赶了出来。世尊,市民们不同情她,因为她曾从事一种低贱的职业。」
「克鲁德亚,她曾从事什么样的低贱职业?」
「世尊。她接待所有到她那儿去的男人。」
「谁迫使她从事这样的职业?」
「释迦族。」
「克鲁德亚,想一想,谁的行为更低下,是这个女人,还是释迦族?」
「世尊,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不过,现在我觉得这个女人够可怜的。」
苏宝浑身筛糠似地颤抖起来。她朝前爬了几步,但又无力地倒在佛陀的跟前。
「老妈妈,你醒一醒,我将帮助你。大妈,你讲话啊。你还能认出我吗?」
「世尊,我能认出您。七、八年以前,您喊过我大妈,是您告诉我为了灭轻像我这种人所遭受的痛苦,你当时正在履行探索真理的使命。」
「克德鲁亚,在这样可怜的状况下,她说话还这样有条理,克鲁德亚,你是乘车来的吗?」
「是的。世尊,我是乘车来的。」
「这样的话,请扶她上车,把她带到我父亲跟前,转告我父亲,救济这些无依无靠的众生就是给我最大的荣誉。让她得到良好的治疗,给她合适的衣服。请告诉我父亲,只有做了这些事之后,迦毗罗卫国才能成为适宜佛陀的地方。我将等在这里。克鲁亚,带着这位可怜女人回城去吧,照顾好她的所需。当这些事做了之后,请通知我一下。然后,我将跨进迦毗罗国城。」
「世尊,您父亲正焦急地城门口等着您呢。和他在一起的还有释迦族的贵族们和婆罗门。他们都十分热切地期待着迎接您。如果我把这个糟女人带到她们面前,他们一定会对我大发雷霆,他们也一定会辱骂您的。世尊,最好还是继续朝前走,不要停留在这里。我将陪着您和车中的这个女人。」
「不,克鲁德亚,你和这位女人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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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饭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奔驰而来的马车。马车刚刚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急不可待的老国王就拄着拐杖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儿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国王急冲冲地问道。
「陛下,他在半路上停了下来。」
「为什么?告诉我,克鲁德亚,快告诉我为什么。」
释迦族贵族们和婆罗门一下子围了过来,他们一齐涌到马车。虽然他们全身上下都里着暖和的衣袍,但是他们冷得颤抖不已。克鲁德亚说道:
「陛下,还是先看一看马车里吧。」
国王向马车里瞧了瞧,说道:
「爱卿,我真不明白,我看见了一个满身臭气的祼体老女人坐在车里。克鲁德亚,你难道疯了不成?你为什么把这个本该送到停尸场的老女人带到这里来了?」
「陛下,您的儿子佛陀是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见过的异人。这个老女人就是以前迦毗罗卫城里的名妓苏宝。她现在既老又病,躺在城外路旁的壕沟边上。陛下,请容我禀告我必须说的事实经过。」
「说吧,克鲁德亚,快说。」
「陛下,当时佛陀正在众弟子的簇拥下,和我一块朝这边走来。突然他发现了这个女人,并问起了有关她的事情。当他看到我乘的马车,就对我这样说道:『这样的话,请扶她上车,并把她带到我父亲眼前,转告我父亲,救济这些无依无靠的众生就是给我最大的荣誉。让她得到良好的治疗,给她合身的衣服。请告诉我父亲,只有做了这些事之后,迦毗罗卫国才能成为适宜佛陀的地方。我将等在这里。克鲁德亚,带着这位可怜女人回城去吧,照顾好她的所需。当这些事做了之后,请通知我一下。然后,我将跨进迦毗罗国城。』」
克鲁德亚的话音刚落,一向心高气傲的释迦族贵族们就忿忿不平起来。
起初,他们还静静地站在那里,可是后来,大家都一道愤怒地对国王叫了起来:
「老国王,你请我们来这里,就是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们的吗?我们可不管他是悉达多,还是闻名于世的佛陀。自从我们家族七代至今,我们可没有受到如此低贱的侮辱。陛下我们己经是忍无可忍了。请陛下讲明白我们忍受着寒冬,等待着他,浑身冻得发抖,而他却如此小瞧我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阵恐慌袭上心头,老国王摇摇晃晃地走到车旁,把身子支撑在车架上,眼睛紧紧地盯在地上,嘴里咕哝道:
「哦,天哪!真是大难临头。儿呀儿呀,你为什么又要伤害你老父的心?」
克鲁德亚在一旁耐心地劝说道:
「陛下,释迦族贵族们,不要激动。佛陀闻名于世,他想的和我们想的不同。他视一切众生平等,他对这个孤苦的女人和他父亲的感情是平等的。他用同一种方式对待一切众生。」
「陛下,如果他认为,抚养他长大的父亲,和这个不幸的女人平等的话,那么,我们就不难想象他所证得的是一种什么佛果了。」释迦族的贵族们反驳道。
「贵族们,不要如此轻率地想象佛陀。当他来到你们面前时,你们再自己评价他的伟大,你们不应该有任何误解。现在要紧的是给予这个女人适当的疗养,使她生活得好好的。根据佛陀的意思,陛下,请允许我把她带到城里最好的医生善贾那儿去吧。当佛陀获悉她已经得到最好的治疗、适当的衣食,他将会十分愉快地进入城内。我想,贵族们,佛陀把这个女人先送过来,是为了教导我们应该帮助无依无靠的人,他并不想侮辱我们。陛下,请允许我把她送到善贾医生那里去吧!」
还没有等国王开口,释迦族的族长释科达那抢先讲话了:
「善贾是专门为高贵的释迦人服务的,他只接待贵族成员。最好还是把这个低贱的女人送到她的老家坟墓里去吧,以免侮辱了我们释迦族人。」
「听声音,我知道是谁在讲这些话。」躺在车里的苏宝说道。
「是释科达那。就是二十五年前那个狂妄自大的释科达那。你还记得吗,在我的阁楼上,你曾双手拥抱过着我,亲吻着我的嘴唇?只不过现在,我的嘴唇因伤口化脓,有臭味罢了。当时,你央求着我嫁给你。目中无人的释科达那。在那时,我…」
「住口!贱女人,你也要侮辱我吗?」国王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
「不,陛下,你没有这样要求过。你在那个年纪时就十分稳重,就和你现在一样。」
国王和释科达那互相望了望,又赶忙把眼光移开。然后,国王抬起头,对克鲁德亚说道:
「爱卿,立刻带她去见善贾,给她提供适当的治疗和得体的衣服。唉!能使我解除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去死。我回宫去了。告诉我那亲爱的儿子,一切希望全破灭了,我回宫为他伤心痛苦去了。」
一阵冰雪铺天盖地而来,敲打着冰川覆盖着的喜马拉雅山脉,拥抱着参天的
青松和粗大的檀香树。怒吼的狂风发出使人颤抖的咆哮。一会儿的工夫,整个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克鲁德亚从善贾医生那儿回来时,正好遇上了冰雹。车夫艰难地驾着车,车轮深深地陷入雪地里。他们在茫茫的黑夜中赶着路,穿过城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终于来到了佛陀歇脚的地方。但是,他们却看不到佛陀和一个比丘的影子。
「车夫,我们该怎么办?哪里都没有佛陀的影子,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车夫想,如果大家都去寻找佛陀,而把马车留在雪地里,那么,套上马具的马匹就会被冻死。
克鲁德亚说道:
「车夫,你驾着马车先回去。如果在这样的风雪里,我也要找到佛陀和他的弟子。万一要是他出了什么差错,那就不好了。回去告诉国王,就说佛陀正在城外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雪。我想,国王现在一定被吓坏了。」
没等车夫答话,克鲁德亚就朝一家住处奔去,踉踉跄跄地跑在雪地里。凛冽的寒风吹的他透不过气来。夜色加深了,寒冷使他手脚不灵活起来。他知道在附近有贱民的贫民窟,但他从来没有到过这些贫民居住的地方。
哪里有灯光,克鲁德亚就朝哪里奔去。在每一个这样的地方,都坐着四、五个比丘,但是就是看不到佛陀的影子。
克鲁德亚被冻得再也支持不住了,几乎就要倒下去。突然,他发现在贫民窟旁,有一座两层楼的庭院,楼上亮着灯光。他想,佛陀一定舒舒服服地住在那里。他赶忙奔了过去,翻过旧蓠笆墙,来到大门前,一个劲地敲打起紧闭的大门。可是没有人开门。他想叫喊,但就是张不开口。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克鲁德亚,你在找谁?」
此时风力已经减弱,这声音分明是从外面传过来的。克鲁德亚知道,只有佛陀才能叫出他的名字。他一阵阵兴奋,跨出院子,仰着头,望着楼上,但是所有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
「克鲁德亚,过来吧。」
声音是从马棚里传来的。克鲁德亚立刻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他又一次听到佛陀的声音:
「克鲁德亚,我在对你讲话呢,跟着声音过来。这里有稻草暖身。」
黑暗中,克鲁德亚循着声音爬过马棚的栏板,来到这佛陀面前。佛陀坐在一堆稻草上,说道:
「克鲁德亚,如果你感到浑身僵硬不灵活的话,就用双手揉揉脸,活动活动身子,这样会加速血液的循环。然后,你就会感到好受一点。」
克鲁德亚暖和了一会儿身子,然后才开口说道:
「世尊,这是马住的马棚啊。」
「我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破烂不堪,脏得要命。还带有一股臭味。」
「克鲁德亚,你的意思是说,住在这个马棚里还不如站到那冰天雪地里去?」
「世尊,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边的那座楼中一定舒服暖和多了,您应该住到那个人家里去。」
「克鲁德亚,门窗都关着,那又怎么办?」
「世尊,敲门,您可以把它敲开。」
「我听到你敲门了,门开了吗?」
克鲁德亚不再做声了。
「克鲁德亚,住在豪华的楼房或狭窄的马棚对我并没有什么分别。为了避冷,虽然不是昂贵的被褥,但这儿却有暖身的稻草。克鲁,想一想稻草,不要想被褥。不要把两个不同的东西加以比较,应该知足现有的一切。」
「世尊,这里有股难闻的臭气。」
「这种味道并没有人死后的尸体发出的那种味道可怕,知足了吧。」
「这里到处都是马粪马尿。」
「但是,你应该满足了,这并没有人类粪便那么骯脏、可恶。」
静了一会儿,克鲁德亚又说道:
「世尊,我真服了您,我很高兴。不过您的家族成员却十分失望。」
「他是谁,克鲁德亚?」
「就是您叔叔,您父亲的兄弟。」
「他们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您不应该在半路上停了下来,更不应该送上一个脏女人。他们认为这是对他们的极大侮辱。」
「这怎么会成为对他们的侮辱?克鲁德亚,我把他们过去的宝贝送回给他们,这难道又错了吗?」
明贤法师:“不立文字”是中华文明的最高境界中国文化以六祖应世而满盘皆活,而朱熹以后则全盘皆滞[1] ,钱穆先生说“在后代中国学术思想史上有两大伟人,对中国文化有其极大之影响,一为唐代禅宗六祖慧能,一为南宋儒家朱熹。自佛教传入中国,到唐代已历四百多年,在此四百多年中,求法翻经,派别纷歧。积存多了,须有如慧能其人者出来完成一番极大的消的工作。他主张不立文字,以心印心,直截了当的当下直指。这一号召令人见性成佛,把过去学佛人对于文字书本那一重担子全部放下。如此的简易方法,使此下全体佛教徒,几乎全向禅宗一门,整个社会几乎全接受了禅宗的思想方法,和求学路径,把过去吃得太多太腻的全消化了。也可说,从慧能以下,乃能将外来佛教融入于中国文化中而正式成为中国的佛教。也可说,慧能以前,四百多年间的佛教,犯了“实”病,经慧能把它根治了。……六祖能消能化,朱子能积能存。……而大体说来,朱子以下的中国学术界,七八百年间,主要是偏在积。”
真实的中华文明核心,一旦转入教条体系,则当然不是中华文明的本色。虽然藏传或南传菩提道的修道次第是充满严整逻辑思辨诱惑的真切道理,但汉传文明真切应用,自先秦老庄到后来佛教的载道之言,一直都不是"积而不化"的,历来都不把逻辑思辨之培养放在第一位,并不接受烦琐哲学对于入道行动的长期裹挟。反而,特别强调对于逻辑思辨的解构,汉文化的重心在“抓重点”,所以《道德经》中老子开篇就说“道可道,非常道”,一旦进行无义戏论般的推论、比拟和寻思,则早已进入与道无关的操作了。老子还进一步地指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在这样一种文化基础中培养锻炼出来的中国人,要求其一心扎在禅定解脱的严密道次第范畴之内进行修学,这是不太现实的,中国人历来只将逻辑思辨放在“术”的范畴之内。更何况,四禅八定静虑无色等相关修为,多数是外道的共法,并非佛法之核心。汉传佛教历来都在谨防对外道法形成执着,因此才形成僧肇大师对魏晋时期所形成的六家七宗“相似佛教”的严格审察,汉传佛教是从这样的历史教训中走过来的,所以尤其重视“抓重点”。
其实,仼何一个严密思想系统所指导的具体行为实践,都必然是简单的,这一点,在藏传佛教的格鲁派表现最为直接,其等持等至静虑无色九次第定等道次第的严密程度,至为突出。但在三大寺中,其“止”与“观”的力量训练,却完全不是刻板程序,因为不是“重中之重”,所以没有“必须”的说法。比如“止”的练习,甚至是到上师或无上瑜伽的系统中,才借助密法的火、声类所缘,依念诵等功课去完成,竟与禅宗的做法保持了一致,可见,严格遵循次第的佛教派系,在自宗修持方面,是十分灵活的。可这一切,在一部分"藏迷"的初参学人口中,则被进行了“选择性”地“偏激”放大,既不相符于其藏传格鲁派本身,也不切合其人文化与心理结构的实际。
佛陀当年的言教中,修行的事,沿“戒、定、慧”之道进修,压服与断除烦恼是十分简洁而又实用的。而在后续大师们佛法体系的构建过程中,出于体系建设的完整性、防御外道的紧密性、教义思想的完善性等多方面考虑,有些道次第系统建设得异样细密。在实际的修行过程中,很多时候是螺旋上升的态势,因为宿缘不同,一些所谓“必要次第”在实用时,并不一定都需要。更何况很大部分只是“说法次第”,不是“实修必要”。事实上,即便在佛陀当年,也有对与修行并不关联的问题不予作答的案例,如不答“十四难问”。当前,由于法义宣讲者的个性与习惯等原因,很多发挥与修行状态并无关联。对于以上可有可无的种种“非绝对必须”,六祖及后来禅宗所采取的手段,一律都是以“无法门、非文字”予以消化。
因此,严谨道次第的“合理性”与对于不现实逻辑思维执着的“危险性”是同步的,次第越严密,思维者越容易对自己“现实情况不在道上”的客观情况失察(失去觉察),而让自己“甘以文字工作为业”,这一点,似乎是作为凡夫的大多数人所习惯的,当然也是人类惰性的一部分。原本,教法系统的文字薰习是要服务于实修的,而大量文字工作业者在找到自己的“合法性信仰位置”以后,“信仰实践”的概念被悄悄置换,不光彻底忘却了宗教实践的必要性,而且,即便遭遇更为高阶的实修者,也仍旧敢于调侃,当敬不敬,形成无惭无愧的我慢心,丢失自己缺乏实证的检点,让无义空谈无限地“合法化”、“扩大化”。中国历史早有明鉴,赵括“纸上谈兵”的公案是最好的历史教训,“道次第”的合法性光环背后,最容易让人甘当赵括,而形成“普天下非赵括无以谈兵”的文化闹剧。时值今日,真是“天下赵括知多少”?事实上,中华文明从不如此追慕浮表,历来将“务实与内省”作为文化活动的起点功夫,修行的态度则更是如此。
这不得不让我们再次审视道次第“确定”背后的“不确定性”,法义的应机演化、善根的难以确知,"法无定法"的经教,一再提示以不立文字来应对所有不确定性的合理性、与巧妙之处。当前,恢复中国人对于中华文明的文化自信,成为重要的时尚主题,可是,文化自信是难以用隔越文化和佛法基本传承的方式凭空建立的,也不可能在道次第所形成的“刻板概念”甚至“新的教条”扭曲下得以建立的,道次第绝非唯一的“道”,执理废事的问题是必须要关注的。何况,人的根基更非可用道理框死的“定法”,大众根基是不好说的,必须给予宽松无积滞的运用空间,才能使其灵活准确地选准自己相应的法门。“无门”所“无”掉的,只是进入法门的障碍,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最合理、最精确、最适宜的门。“道次第”虽然可使我们在心理上获得归宿感,可求道者不光是来找感觉的。
汉传佛教禅宗岂能是“无次第”或“断传承”的呢?而其次第或传承,甚至在历史上大放异彩,光照天竺[4] ,至今代不乏人。远在唐代,《永嘉大师证道歌》便使梵僧皆钦仰盛传天竺而“目为东土大乘经”。汉传佛教禅宗是不缺次第而又能化次第的,早年默照的渐修与话头的顿入禅法,早已形成照应一切根基的全面的宗派体系,并无任何“次第不全、只是接引上根”的问题,这个宗派在现今的社会形态下,更适应于现代人,实可谓“有人心便有禅宗”,全无不适应于现代社会的问题,只有“人们是否具缘去了解”的问题。而其它传承的佛教,是否能够化次第,则不好说。不过,不管具次第还是化次第,汉传佛教都没有将其作为挂在面上而让人“形式执着”的贪执之因。因为毕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虽然不是最终结果,但肯定是首要的执行目标。为了更好地栖神于“道次第”,禅宗修行者甚至要时时牢记“无次第”,汉传佛教在消解张力的过程中稳实前行。因此,禅宗的“不许思量”,决不仅只在向上一路时才使用。这乃是归心于道的广泛而绝妙的应用,很显然,这是一个更高文化层次的修行常识,超出了执着道次第形式者的认知范畴。所谓:“为无为”、“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他们趟开了豁破形式、直契本心的超凡道路;他们共同的精神,仍是:时时勿忘“无次第”。
在禅宗的门下,不再允许修行者将明心见性预设成为遥远的事,以任何理由所进行的上述预设都是绝对不允许的,这是最务实的做法,因为释迦牟尼佛以其二十七年的反复宣说,都在试图令所有弟子明白:一切善恶本性都是般若,直面本性,大众都是佛。而道次第的绝对性预设,给人带来的第一心理影响就是:明心见性是遥远的事。此一预设拉远了修行者与真心之间的距离。
因此,禅宗设定的第一步修行目标,就是明心见性,并不将等持、等至、静虑无色、九次第定等菩提道次第作为明心见性的唯一条件,而是以“十地顿超”的金刚喻定作为直接目的。即便悟后仍需渐修,但也仍然坚持要先“悟”。可能不经道次第严密闻修的训练,悟后的修需要更久的时间、或更大的难度,但悟后的修已全然不同。这“一切众生皆可以先悟”的手段,恰恰是严格遵循了龙树中观所立之教旨的。汉传的禅宗不提倡“独立止”或“独立观”的分裂修持,一再提奖定慧等持,也是基于龙树菩萨对于根本说一切有部所采取的大政方针,历史上的禅门,一再提倡“十地顿超无难事”及“毗卢顶上行”,呵责十地,甚至呵责等觉、妙觉菩萨,而直接与释迦牟尼佛同筹,这就是其中的原因。
所以,禅宗起步,就在看“昏沉掉举的极致”。例如:一个人三十年都在禅修,他有可能一直在昏沉掉举中打混吗?昏沉与掉举的对治,其根本性的需要,还是精进精神和长远时间上的努力。真能三十年还在道上行持,早已不是被昏沉掉举驾驭的先前的“他”了。昏沉与掉举并不是核心的修道困难,过分专注,难免会将对治过程直接作为对治结论而长久执着,淡化本心而因小失大。昏沉与掉举,不会容许一个人三十年沉溺其中而道心不退,换言之,大众之心以般若为本性,三十年道心不退的人,久久闻修,实执不合于本性的缘故,其心自回,当然会有实在的受用,修行中所解决的,早已不仅是昏沉与掉举的困难了。
近来,汉传佛教的禅宗,时常受到“无次第、断传承”的评议,作为此一宗派的受恩者及继承人,虽然自觉愧对师长栽培,修行没有成就难于进步,而在由豪不理解而产生的“禅宗无修行方便”、以及盲目的“禅门无成就”的、近似诽谤的讥议面前,作为禅门的一员,深感含蓄过头必引讥谤之虞的不安。我认为,有很多的信仰及文化主体间都需要对话,对于禅门,需要以更为客观的态度去学习并了解之。如上的评议者太不了解禅宗,太不了解中华文化。其人不能断言存在于一个古今近2500年宗教文明史中的禅宗无“修行方便”;更不能断言存在于全球六十多亿人口之中的禅门“没有成就者”;甚至也并没有办法确定本宗师长已经具备起越他宗的成就。如若不能确定,那么单提“禅门无成就者”又有什么意义?个人而言,十分欣赏在藏民族人群中大力发展藏文化、传扬振兴藏传佛法,藏语系佛法的壮美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也愿南方佛教如此相应发展。但并不主张,“自赞”而又不理解地“非他”。其实,各宗都很薄弱,都需要向着曾经的辉煌大步努力。经济与国家实力一直决定着宗教与文化的“心里优势方”,早年西方社会视野中的“中国无禅宗”或“禅宗无传承”的说法,必将在中国经济与国际地位不断提高的过程中,被彻底改变。事实上,世界的格局已经发生改变,还停留在以“具足道次第”而“批评超次第”的境界,这显然是早已过时和很不明智的。
六祖大师应世以来,禅宗严格遵循《般若经》“法尚应舍、何况非法”的佛教。当时中国宗教与文化的满盘皆活,妙就妙在其“上善若水”,荡涤一切形式,滋养一切、助长一切、生发一切、成就一切,给予最为切实的受用与帮助,而又不与物争,立足于“不立文字”的低处,提携一切文字到妙处,深符中国文化的“道、非常道”的立言之本,虽然不重逻辑思辨,却以“非有为”的自然方式,重构了“先道后德再仁义礼智”之道德伦理的社会秩序,不尚逻辑思辨却深知道德伦理之秩序。这是中华文明的灵魂与特质所在,拉开超越逻辑思辨的大格局,最终,提奨逻辑思辨进入超逻辑思辨的“不立文字”境界。
所以,“不立文字”,为中国禅宗坚持传承代代不绝,实为中华文明的最高境界。不该被轻易忽略、误解、诽谤、甚至破坏!而对于六祖大师及禅宗“不立文字”的再重视,则是中华文明复兴的重要标志!